memo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

第一部

查拉图斯特拉的前沿
故事这样开始。查拉图斯特拉 30 岁时离开家乡隐居在深山里悟道，10 年后的一天他看着初生的太阳突然顿悟，于是决定下山传道，书中写：

“这个杯子想要再次变成空杯，查拉图斯特拉想要再成为凡人。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开始下降。”——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 1

我现在读到第一部第十章了，“下降”这个词多次出现，“下降”的德语是 untergang，德语里不仅有下降的意思，还有走下下坡路和堕落的意思，多是贬义。这里尼采用“下降”的隐喻，告诉他的读者查拉图斯特拉顿悟之后，奉献自我，不惜堕落“在成为凡人”，告诉世人一个可怕的真相。查拉图斯特拉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上山的白发老者，老者劝查拉图斯特拉不要去“爱世人”，对世人的爱会把你毁掉。查拉图斯特拉问老者上山做什么，老者答：“赞美上帝。”查拉图斯特拉跟这个老者告别后，他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尼采最经典的一句话，也是查拉图斯特拉隐居十年后突然顿悟发现的真相：

“这个老圣人在森林中竟毫无所闻，不知道上帝已经死了。”——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 2

“上帝死了”这里不是指基督教的上帝死了，而是指一切人类社会的最高价值出现了危机，知道人类社会社会的统一价值观已经分崩离析，人应当寻求新的价值根基。这就是尼采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向世人宣扬的他发现的一个真相。这一章开篇非常精彩，故事异常枯燥乏味，但是尼采用了大量隐喻和典故，告诉世人：查拉图斯特拉接下来将会将他发现的真相告诉世人，最高价值崩塌之后人应该用一个怎样的新的价值替代。众多解读中，有一个观点认为尼采之所以要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告诉世人真相，是因为查拉图斯特拉作为古代波斯拜火教先知比当时西方社会中所有神的形象历史都要久远，借一个远古先知之口来告诉世人，当时社会的共同信仰和价值体系都要摒弃，人的价值需要被重估。

查拉图斯特拉声称“上帝已死”之后呢，他来到了一个市镇的广场上，广场上正在进行一场走钢丝的杂技表演。查拉图斯特拉对围观的群众说：
“我要教你们何谓超人。”他说：

“一切生物都在创造着超越自身的某种东西。超人就是大地，忠于大地吧，不要相信那些跟你谈论超脱尘世希望的人，他们是毒药的制造者。超人是大海，人的灵魂是贫乏、不洁和可怜的自我满足，人是一条不洁的河，要容纳不洁的河流而不变的污浊，人必须是大海。超人是闪电，你们心中的贪念和自我满足，让你们向上天呼喊，向上帝表达同情，可是超人就是闪电，它用疯狂的火舌舔舐你们。”——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 3

上一节，尼采宣布了一个真相，即人的精神危机已经出现，主宰着人的最高价值已经不复存在，人的价值和道德正在堕落。那么应该怎么重建人的价值呢？尼采说，人应当是超越自己的“超人”（Overman），它不会将自己的精神寄托依赖于某个神灵或最高的价值之上，它可以容纳所有洗涤自己精神的黑暗面，并且它会用最激烈的方式反抗所有的精神偶像。我觉得他不是要说，每个人应该自律或者通过某种形式让自己变得更成功更瘦认可。我以自己粗浅的理解，这更多是对人接触精神的枷锁所做出的宣告。有时候我们渴望成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某种程度的“自由”，可这真的是自由吗，我们所设定的成功也不过是另一座我们臆想中的“成功人士”这个精神偶像而已。我们没有了上帝，但是这个社会对我们的期待和要求，不又帮我们设定了一个完美成功的上帝了吗？

这场走钢丝的杂技表演，实际上是尼采的又一个隐喻，他借这个隐喻告诉世人：

“人是联结在动物与超人之间的一根绳索——悬挂在悬崖上的绳索。走过去是危险的，在半空中是危险的，回头看是危险的，颤栗停止也是危险的。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人是桥梁而不是目的，人之所以可爱，是因为人是成为超人的过渡。”——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 4

在尼采看来，人不应该将自己当做目的本身，而是应该成为走向超越自己人性的一个更高的阶段上，人应该是“向彼处的过渡者”。但是从动物（实际上指的就是“猿猴”）到人的过程需要战胜动物的原始欲望和本能，一旦失败就会成为豺狼虎豹的诅咒：

“从前你们是猿猴，而现在你们比任何猿猴都还更加猿猴”。——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 3

动物经过脱变拥有了人性之后，如果不能进一步超越人的自私、贪婪、嫉妒变为超人，那么人就将在“末人”（der letzter Mensch）的牢笼里继续沉沦下去。“末人”这个词从德语翻译过来应该是“最后的人”的意思，大学的时候读过那本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著名又充满争议的书——《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这里的“最后之人”就是“末人”，在尼采那里翻译成“末人”，又在这本书里翻译成“最后之人”，同一个词有不同的翻译，令人费解。在这本书里，福山借用尼采的“末人”概念，宣称冷战结束之后，人类的意识形态之争已经终结，民主制度已经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历史已经终结，人们将很快陷入那种平庸和消费主义和冒险主义的无欲无求状态。这本书对我影响很深，我认为因为这本书的意识形态“原罪”，它在中国没有得到足够的讨论和尊重，当然，这是题外话。在尼采看来，“最后的人”就是那些没有强大的精神内核、无聊又无趣的精神空虚的羊群。这些人从动物脱变为人，但是却没能再进一步，而是将自己沉浸在精神的虚无当中。这些人是无知的，他们只会被“牧羊人”驱使；这些人是无精神的，他们没办法体会到超人那种被大海埋葬、为大地献身的精神超越；这些人也是无趣的，他们享受着贫穷和富有，进行着没完没了的争吵又很快和好，他们不分白昼饮酒作乐，没有任何创造性的快感。尼采在 100 多年前就发现了“末人”的精神危机已经来临，对比今天消费主义的肆虐，今天资本的纸醉金迷恐怕的焦虑和空洞与当时基督教价值崩溃时的人相比恐怕不遑多让。其实在今天的社会中，我们有太多的不开心和不满意皆来自于这个物欲横流的消费主义社会价值，标准流水线生产出了五颜六色玲琅满目的我们其实并不需要的各种物件，营销策略和心理研究又用一种神秘的方式将这些我们并不需要的物件拿给我我们看，并对我们说：买下它吧，它能让你显得更有价值。生产消费之轮永远转动下去，每个人都沉浸在这样一场人造需求之中不能自拔。可这一切都是“末人”的精神鸦片，他们无法成为“超人”。尼采用这个踩钢丝的隐喻似乎在告诉人们，猴子变为人再变为超人的过程并不是容易的，并且伴随着各种诱惑和危机，一旦失败就会堕入价值的深渊，永远是平庸的“末人”，但每个为之努力过的人，即使失败了都是值得尊敬的（这一点在后面会得到印证）。

人群总是乌合之众，周围的围观群众不理解查拉图斯特拉的“超人哲学”，比起成为“超人”，他们似乎更愿意成为“末人”：

“给我们这种末等人，查拉图斯特拉，使我们成为末等人，我们就把超人送给你。”——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 5

而且，他们已经迫不接待想看走钢丝的杂技表演者表演了。查拉图斯特拉很失望他对自己说：

“他们在笑，他们不理解我的话，我这张嘴跟他们的耳朵是对不上的。”——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 5

这时候走钢丝者开始表演了（我理解此处隐喻是指，末人开始了他们向成为超人的跨越），当这个表演者走到钢丝最中间的时候，另外一个“穿着彩衣的丑角”也快步跟上了这个表演者。这个小丑发出可怕的喊叫，催促前面的表演者：

“前进啊，这个只懒虫，蹑手蹑脚的家伙，你在堵在这中间干什么？一个比你强的人，你在当他的路！”——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 6

随后这个丑角“像魔鬼一样大叫一声”，跳到了第一个表演者的前面，第一个表演者面对突如其来的动静，突然失去了平衡从钢丝绳上重重地摔了下来。那些看热闹的乌合之众们“就像有狂风吹过来的大海，大家争先恐后，相互践踏着奔逃，特别是在走钢丝者身体要坠下来的地方，拥挤的尤为厉害”。这个人就径直摔在了查拉图斯特拉的面前奄奄一息。查拉图斯特拉跪在这个人的身旁对他说：

“你把冒险当做职业，这一点不可轻视。现在你由于你的职业而毁灭，因此我要亲手将你安葬。”——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 6

这一幕表演非常生动以及充满了戏剧性。这幕悲剧出场的角色有一个表演走钢丝后来不慎摔死的杂技演员、一个随后出场跃跃越试却强大无比的丑角演员，当然还有在场围观走钢丝表演但却被突然的表演事故惊吓的魂飞魄散的末人群众。如果说从末人超越成为超人，就是一场危险的走钢丝表演，那么这第一个不慎跌落摔死的杂技演员就是那种试图超越自己，努力使得自己摆脱末人那种昏沉堕落、低级趣味的精神勇士。他们也许虚弱，在这个脱变自己的过程中显得有些笨拙，甚至还不慎跌落成为了精神祭坛上的牺牲品，但他们是值得尊敬的那类人，即便摔的粉身碎骨，至少他们努力尝试过。而随后出场的丑角演员，他们强大，在这个蜕变过程中似乎如鱼得水，他们将其他人踩在脚下，甚至不吝啬在必要时踩上一脚，他们也许也变成了具有更具创造性的超人，但这类人却无法赢得我们我们的主角——查拉图斯特拉，这个先知的尊敬。至于在一旁看热闹的围观末人们，他们迫不及待想看那些胆敢尝试精神进化的同类人的笑话，也许从高处的钢丝绳上跌落正是他们希望看到的，当那些尝试者失败了从高处跌落时，他们变一哄而散，心中可能还有些暗爽，“太危险了，还好我没有上当”。将这个戏剧化的场景平移到职场上，有些人注定就是孤独的勇士，他们有自己的道德和价值观，无比强大和稳定的精神内核，在他们孤独的旅程中也许会遭遇到各种挫折，有些挫折可能足以使人跌下万丈深渊。周围的同事们对你很不理解，他们不理解你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散发着浓浓的“班味”，该拍的拍，该舔的舔，多以在你遇到挫折的时候他们未必会伸出手来拉你一把，他们想的可能只是，今天还有多少个邮件没有发出去，还有多少个PPT没有画完。至于丑角那类人就更可恶了，他们对这套游戏规则非常具有天赋，他们当然也不介意在这个过程中踩着你变成超人，但也只是个丑陋的超人而已。

查拉图斯特拉背着这位表演的者的尸体想要去将他安葬。查拉图斯特拉走进了森林和沼泽深处，在他觉得饥渴难耐之时，他敲响一间孤独的屋子的房门。这段情节也很有意思。开门的是个老者，他问：“是谁来找我，我正睡不好，谁还来打扰我？”（注意：这里提到的“睡不好”很有意思，后面尼采还会提到“睡眠”的问题，那时候就会知道尼采原来是个“阴阳大师”）。查拉图斯塔拉说，敲门的是个活人和一个死人，想吃点东西。于是这个老者递给了他面包和葡萄酒，对查拉图斯特拉说：

“‘禽兽和人都来找我这个隐修者。叫你的旅伴也来吃点喝点吧，他比你更疲倦了。’查拉图斯特拉回答道：‘我的旅伴已经死了，我难以劝他进食。’‘这不关我的事，’老者不高兴地说，'来敲我的门的人，都必须吃我提供的东西，吃好了赶紧走吧。’”——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 8

尼采的父亲是个神父，他本人也曾经上过教会学校，所以他一定领教过基督教教士们的伪善。这里的老者可能就指的是当时宣称可以代替上帝为所有人赎罪的神父们，他们假装慈悲地为你提供面包和酒，但你是生是死他们其实一点都不关心。就好像例行公事一样，“拿着这些面包和酒，吃完喝完赶紧滚出去”，至于你是不是被救赎了，跟我一个月拿2000块钱的神父有什么关系。很喜欢这个小情节，因为我觉得故事里的这个老者我们经常会在平时的生活中见到他们的影子。你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被上司或者同事PUA了一顿，你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HR或者老板把你叫到办公室装模做样地用职场统一话术对你进行心理按摩，然后装腔作势、语重心长地使用互联网上的阿里经典话术对你说：“其实，我对你是有一些失望的。当初给你定级P100，其实是高于你面试时的水平的，你做的事情P7、P8也能做。我是希望你进来后，能够快速成长起来的。P100这个层级，不是把事情做好就可以的，还要有抗高压和聚焦情绪管理的能力。把你的委屈和情绪沉淀到日报周报月报里，我希望看到你的思考，而不仅仅是进度。”谈完话后他们又像往常一样打卡下班，回到家后又是完美的一天，没有任何共情，他们只是这个职场PUA上的一环。
查拉图斯特拉受够了“末人”们的无知和冷漠，受够了老者的虚伪和伪善，他们自称“善人”，但实际上他们将精神和价值之石打了个粉碎。于是他决定“不要再做羊群的牧人和牧犬”，他决定教更多的人变成“超人”：

“查拉图斯特拉将不再对群众说话，而只对伙伴说话。查拉图斯特拉不要再做羊群的牧羊人和牧犬。我将从羊群骗走很多羊，我就是为此而来。群众和羊群将会对我恼火。查拉图斯特拉将会被牧人们叫做强盗！”——查拉图斯特拉的前言 9

于是查拉图斯特拉开始“下降”（自甘堕落），从顿悟后的神性堕落为人性，在“羊群”之中从虚伪和牧人手中“抢走很多的羊”。接下来，查拉图斯特拉要开始讲述他的真理了。

查拉图斯特拉的说教
查拉图斯特拉走到了羊群之中宣扬他的真理，开始了他的说教。在第一部里，他的说教涉及到了对人类精神危机，对人道德，形而上学，死亡、肉体和灵魂，国家、战争和犯罪，英雄与国家意志、朋友和邻居、孩子、婚姻和女性的贞操等等问题的探讨。论题包罗万象，有些哲学探讨过于抽象，理解起来实在是感觉力不从心。但尼采的这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其实也并非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哲学经典，它更是一种散文和戏剧哲学，文字虽然晦涩难懂，但是每一句话中都充满暗示、隐喻，以及与之相对的哲学智慧。那么接下来，我就试着挑一些著名和我本人非常喜欢的段落，谈谈我的理解。

精神的三段变化
这是查拉图斯特拉开始说教的第一章，这一充满了暗示和隐喻的章节非常重要：

“我要向你们列举精神的三段变化：精神怎样变成骆驼，骆驼怎样变成狮子，最后狮子怎样变成孩子。”——三段变化

成为“超人”，人的精神要经过三个阶段的淬炼。首先，人必须背上精神之负，它是人精神和激情的影子，这只影子躲在勇敢、善良、自信的背后阴暗的角落里，它如影随从，一个人在享受精神的激情的时候，同时也不得不背上精神的重负，就像骆驼一样，驮着的双峰就代表人精神的真善美和假恶丑：

“对于怀着敬畏之情的精神，强力的、负重的精神，有许多重负：精神的强力渴望重的、最重的负担。什么是重负？负重的精神这样发问，于是它像骆驼一样跪下来，甘愿被装上很多的重负。”——三段变化

就这样我们的精神骆驼背负着重负走进精神的荒漠里，这时精神在这里发生的第二段变化：

“在最荒凉的沙漠之中，发生的第二段变化：精神在这里变成狮子，它要攫取自由，在它自己的沙漠里称王。它将在这里寻找它的最后一个对手：它要跟最后一个对手、它的最后的神为敌，它要跟巨龙搏斗以求得胜利。”——三段变化

背负重负的精神骆驼一旦进入到荒漠，它就变成了精神辽原上的狮子，这头狮子将会将骆驼身上的精神重负融入于自己本身，并且努力地消灭精神荒原上所有阻止自身精神创造之障碍，攫取精神的自由，成为精神荒原上的统治者。可是它最终还要面对一个最强大的敌人——一条巨龙，这条巨龙叫做“你应当”：

“精神不想再称他为统治者和神的这条巨龙是什么呢？这条巨龙的名字叫做‘你应当’，可狮子的精神却说‘我要’。‘你应当’挡在精神的去路上，金光闪闪，这有鳞甲的动物，身上每一片鳞片都闪着金光灿灿的‘你应当’。”——三段变化

“我要”成为自己精神的主宰，“我要”在精神荒漠中创造新的价值。“一切价值都已经被创造，那就是我。不应再有什么‘我要’。”，价值之恶龙对狮子说。价值和道德的桎梏是每一个自由精神的最大敌人，他们设置了众多道德和价值牢笼，企图将我们内心中的每一头精神之狮永远的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中，驱使你去膜拜他，去赞美它，可你如果要成为这精神荒原上的王者，这恶龙你非要除掉它不可。杀死恶龙之后的精神之狮成为了沙漠荒原上的主人，它自由了，从此不再有“你应当”的束缚，可人的精神如果要成为“超人”，还有最后一步——狮子最终要变为孩子：

“进行劫掠的狮子，为什么必须变为孩子呢？孩子是纯洁，是遗忘，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游戏，一个自转的车轮，一切运动的源头，一个神圣的肯定。”——三段变化

狮子是自我价值的主宰，可是这精神的主宰可能会再次成为背负重负的骆驼，那假恶丑的影子好像又得到了重生。那条危险的钢丝绳上，表演者还需要进行一次最危险、最惊险的跳跃——它需要像个孩子一样遗忘掉骆驼负重前行时的痛苦和压力，遗忘掉狮子杀死巨龙时的激情和兴奋，它要像一个孩子那样遗忘，不为精神和价值设限，就像孩子们做游戏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就像车轮那样，想转便转，说停就停。还记得市镇广场上那个摔死的可怜人吗？他在精神转变之绳上，也许看到了广场上人山人海的群众，他紧张了；也许听到了身后小丑的不断催促，他犹豫了。在精神荒原之战中，他击败了巨龙，可它心中依然有太多的重负，这重负太沉重了。

道德的讲座
我们的查拉图斯特拉继续进行着他的传教。这一章可以让我们见识到尼采先生这位“阴阳大师”是怎么对那些伪善者进行嘲讽的。

查拉图斯特拉来到了一个叫做“花斑母牛”的镇子上。又白又胖的花斑母牛，她硕大的乳房里充满了甘甜的乳汁，滋养着这里的”羊群“们。从小镇子的名字这里开始，尼采先生就开始他的讽刺了。

有人告诉查拉图斯特拉说，镇子上有个非常有智慧的老人，他是个睡眠大师，对人的道德以及教人们如何睡觉这个问题上，非常有研究。尼采给这个小镇子取了个叫”花斑母牛“的名字，所以这个教人们如何睡觉的大师，那就一定是那个充满了乳汁的乳房了，喝了他的奶便能安然入睡。这位睡眠专家说：

“对睡眠要怀有敬畏之心和羞耻心！这是头等大事！对所有不能睡好觉，以及晚上熬夜不睡觉的人，要避开他们！每天你必须要克制自己十次；再必须跟自己和解十次；白天要找到十条真理；白天还要大笑十次。有一件事，很少有人知道：想要睡得好，就必须要具备一切道德。”——道德的讲座

这个睡眠专家实际上是个道德专家，他认为睡好觉是一件头等大事，所以每个人都要努力的睡好觉。而要做到每晚睡得好，就必须要每天“十条克制，十次和解，十条真理和十次大笑”，做到这些你不光会睡得好，还会成为一个有道德人。查拉图斯特拉觉得这个道德专家有点搞笑：

“这位有四十种反思的智者，我看他像个呆子，虽然我确信，他很懂得睡眠之道。谁要是住在这个老头家附近就有福了！这种睡眠是会传染的，哪怕隔一道厚墙，也会传染给你。”——道德的讲座

道德专家作为被查拉图斯特拉和尼采嘲讽的对象，他可能是我们生活中遇到的任何人。他们有可能是尼采那个时代的神职人员们——那个时代的道德楷模（可能也是尼采主要的嘲讽对象）；可能是那个时代和我们这个时代的政客们；可能是那些自诩某个方面有特殊造诣的专家们、老板们；当然，不幸的是，他也可能是你我的化身。这些人有着共同的特点，他们自称是别人的人生导师，他们教别人如何变成一个完美的人，他们会让别人感到自卑和渺小，然后他们再用毫无逻辑的说教去洗脑、去精神控制：我这么成功，被这么多人喜欢，是因为我很懂如何睡眠，你再看看你，和我相比一无是处，如果你想要变得像我一样成功，一样受欢迎，你就要跟我一样一天反省四十次。我们当中很多人沉醉于这种虚幻的说教不能自拔，我们有时候会把自己与自己一切的矛盾和冲突归咎于是自己不够完美，而不曾想自己已经足够好了，是这个世界它病了。成功主义的道德绑架让我们成为了价值的附庸，背负着重负的我们成为了“你应当”的精神奴仆。我们吮吸着掺有精神鸦片的甘甜乳汁，树立起一个个成功的偶像，我们沉醉着，大地和天空的眩晕仿佛让我们在那高高在上的偶像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查拉图斯特拉拒绝这种虚幻：

“对这场讲座表达赞美的人，智慧就是不做梦的睡眠，他们不知道人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意义。”——道德的讲座

我们应该该拒绝这种虚幻的睡眠，去寻找自己真实的人生。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人和树是一样的。它越想往高处和亮处升去，它的根就越发强有力地拼命伸往地下，伸向下面，伸向黑暗，伸进深处，伸进罪恶。”——

查拉图斯特拉在一个镇子上的一棵树下遇见了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对查拉图斯特拉说：

“自从我想升到高处以来，我不再相信自己，也没有人再相信我。我变得太快，我的今天否定我的昨天。我到了上面，我总觉得我是孤独一人。没有人跟我说话，孤寂的寒气使我战栗。我去高处，要干什么？”——

此处尼采借查拉图斯特拉跟一个年轻人的对话，否定了那种要别人成为人上人的道德优越。可是越往上，心中无名之黑暗就会越往下，狡猾的灵魂之根就会扎得越来越深。即便到达高处的彼岸之后，那些“不好的本性也渴望自由，你的那些野狗也渴望自由”，尼采说永远不要忘记你自己的爱和希望，做自己灵魂中的英雄，否则就会被折断精神的翅膀，任由黑暗生根和发芽。

“我爱的是那种想要超越自己去创造而由此毁灭的人。”——创造者的道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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